2012年1月3日 星期二

永恆的現今

今年台灣511及美國521的末日預言,雖沒引起太多連鎖反應,但只要世間苦難增多、痛苦加添,對未來美好的期許想像就不會消失。畢竟,寄望末日是今生幸福欠缺者心靈深處最大的期許,誠如「天堂」一般,儘管遙不可期,沒有去過,卻又那麼吸引令人嚮往!

●末世的文學
末日預言是今生苦難的神義論,在教會苦難史上扮演支撐作用。末世文學始於新、舊約間的啟示文學,如但以理書或以諾書,皆回應主前2世紀敘利亞王朝安提阿哥四世對猶太人的滅種政策。但以理書要猶太人學習先輩但以理,在巴比倫王朝的迫害下仍忠於上帝;而以諾書揭示苦難的源由是墮落天使撒但所引起,但最終上帝囚禁撒但於地下永受刑罰。
啟示錄的新天新地,也反映出初代教會基督徒在羅馬帝國高壓迫害下的上帝公義。藉由約翰所見異象,上帝在基督裡親自參與了基督徒與羅馬帝國及其背後撒但的爭戰,且最終獲取勝利,置迫害信徒之羅馬帝國君王及其幫凶(執行官或祭司)於琉璜火湖,也將大紅龍撒但捆綁於無底坑千年。
面對基督教化羅馬帝國的衰微,4世紀的奧古斯丁說:「教會將流放於世界之中,忠心等待上帝最終的榮耀再臨。」而9世紀的安魂彌撒更強化天堂喜樂,若與末日福樂相比,地上所有享樂皆黯然失色。主張克己禁慾的克呂尼修道院也認為:「末日天堂福樂的期待,是修道生活單調、困苦的最佳激勵。」
中世紀著名詩人但丁在流放期間所寫《神曲》,充滿著末日情景想像。但丁試圖說服天堂的朝聖者要由理智引路,離開地獄墮落;再由愛的帶領上升樂園;最終由聖恩引進天堂。14世紀Guillaume de Deguileville的《朝聖的一生》,也將新耶路撒冷視為一生追求目標,生命中3個召喚者會時時提醒催促,就是年齡、疾病及死亡。英國約翰本仁(John Bunyan)所寫《天路歷程》,更是終末朝聖之旅的偉大著作,描述人類靈魂經由誘惑、折磨最終獲救。儘管世間有灰心沼澤、艱難山坡、屈辱山谷、惡魔侵害到浮華世界、懷疑城堡之引誘,基督徒終究藉由忠信及盼望,由死蔭幽谷、死亡之河到達天城耶路撒冷。
近代的黑人靈歌也可視為一種末日的撫慰文學,受苦的黑人真誠地訴求未來世界的撫慰。今生的不停工作、貧困,皆由來世的永生安息及天堂金屋所慰藉。由此,基督徒不管身處何種艱困處境,只要回到基督教最原始簡單的信仰原則就好,那就是信靠上帝。問題是,這是真誠信仰,還是馬克思所批判的鴉片呢?黑人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恩牧師說得很好:「從形而上的唯物論、倫理上的相對論到政治上的獨裁體制,我毫不猶疑地向馬克思主義說『不』;但對資本主義私利的批判、大眾良知的啟發和對基督教會社會意識的挑戰,我向馬克思主義說『是』。」這種將末日意識放在心靈深處,並讓自己及教會的靈性活躍起來,作為自我更新及社會改造的動力,才是現代教會所渴慕的末世文學,兼顧今生、永生,永恆在現今實現。

●主觀的時間
奧古斯丁認為,「過去」與「將來」並不是「客觀的」存在,只是「主觀的」存在於人的靈魂中,時間可說是靈魂注視現今事物的擴張。由此,奧氏認為時間在人的靈魂中會以「回憶」、「注視」及「期待」等3種形式存在。
「注視」是「現在事物」被人的感官知覺所體察,在靈魂的意識中進行。「回憶」是「過去事物」的影像在現在時刻湧現,而「期待」則是人因著現在所體察到的影像而預先想到「未來事物」。因此,時間可理解為人的心靈對過去事物的回憶、對現今事物的注視及對將來事物的期待。經由時間的省思,最終人的一生是個具有時間性的生命擴展,向著靈魂對生命的「召喚」而前進。
存在主義哲學家海德格在《存有與時間》,認為人是在時間的領域內理解自己的存在。人從存在的經驗「存憶過去」「行動現在」及「期待未來」,問題是人如何在時間內作個「真實屬己」的人,傾聽自己良心的呼喚,不致迷失於「人們」日常生活中常見的「閒話」「好奇」及「模稜兩可」?
海德格進而認為人不能「遺忘過去」,不能不去理會過去是構成現在的成因;因此人要「重溫過去」,從往事探尋深長的意義來影響現今。人也不能「度日現在」,隨波逐流地淹沒自己;而是「活出現今」,珍惜現今的每一剎那的抉擇來發展未來;重要的是人也不能「空等未來」,懶散地坐以待斃,而是「期待可能」,造就真正屬己的真我。

●永恆的現今
神學家田立克從海德格的「存有論」發展一種體察「時間之有限性」的生命神學見解。他說作為一個在時間內有限性的人,其基本問題是去經歷死亡與存有的焦慮。存有的焦慮非同於恐懼,因為恐懼集中焦點在明確的危險來源:如疾病、挫折或不幸意外等,也可經由對抗或以工作克服來與恐懼取得協調。焦慮卻不同,它源於意識,意識到未來「死亡的焦慮」,一種本體自我肯定的威脅;現今迷惘「虛無的焦慮」,一種精神自我肯定的威脅;以及對過去犯錯「良心不安」的焦慮,一種道德自我肯定的威脅。死亡源於人們了解本身在「時間內」的有限性,意識死亡是有限的人最明顯的一種存在基本性的焦慮。生命中人們會從種種「告別」來體會「時間結束」,也會從垂老之年、秋葉凋謝、落日黃昏之景象洞察「總有終結」之意涵。這些感受有時真會驅使人們像奧古斯丁一樣,想經由「祈禱」,向永恆尋求解除現今苦惱的答案。
對現代人來說,虛無的焦慮形式是最能體會及經驗。人的存在包含了他/她與所有意義之間的關聯,人根據意義與價值,來了解與形塑他/她的世界現實及其自己本身。然而,一個長久被認定有效的社會,當政治價值與法律正義被政府輕忽時會如何?如果家庭與個人角色不適應於社會舞台,且無法適時提供嶄新的意義時又會如何?當少數族群的文化受到欺壓時又會如何?或傳統宗教的象徵與解釋不再適用於生活真實經驗時又會如何?在所有這些例子中,人開始意識到虛無與無意義的威脅,感受到焦慮不安。特別在今日充滿各種競爭的社會裡,感受到經濟發展過程中害怕被排擠的威脅。

良心不安是另一種焦慮形式。良心不安當然是社會化的結果,然而良心不安也不只是單純基於社會道德規範和內在良心自覺之行為悔悟,相對的一種罪惡的意識是源自於更深度的自覺,一種自我堅持道德逐漸毀壞的自覺。罪惡如同一種自我否決的深刻焦慮與不安感受。那麼陷於「過去」良心不安、「現今」虛無焦慮及「未來」死亡威脅的人們又該如何在「時間」洪流中安然度日呢?有否一種「永恆亮光」能照耀引導現今,救離過往罪惡意識牽絆,又能衍生勇氣面對未來死亡呢?這種「永恆亮光」是否足以讓我們將過去的種種錯誤,經由「悔悟」將它放逐於過去,使它失去統治及影響現今的力量,並能勇敢的活著來面對「必死」的未來,仍可安心。
田立克認為,纏繞在人心罪感的種種錯誤事實是無法改變的,但事實所賦予的意義卻可以被「永恆亮光」,經由「懺悔」與「寬恕」所改變,致使它對「現今」及「未來」的影響也會隨之改變,詛咒、報復被中斷;換言之,寬恕不只帶來時間內「過去」「現在」「未來」的和解,也引向「永恆亮光」的接納與祝福。末世如何?未必可知。但基督徒可以活在「永恆的現今」中,並寫出「永恆的現今」文學。讓「永恆亮光」撫慰我們去寬恕過去,引導我們盼望未來並實踐愛在現今,如田立克所說:「作為自由的存有,我們每次所作的選擇,我們負起責任;也期盼每次所作的選擇,朝向一個更有意義的終局。」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